进入十一月份,东北的黑土地已被白雪覆盖,街面上冷风嗖嗖,不多的路人,也是行色匆匆。而远在几千里之外,大西南的昆明,仍然是风和日丽,游人如织。
那天,儿子劝我,来到昆明,就去官渡古镇看看吧,我说没兴趣。儿子又说,官渡古镇值得一去,那里不仅保留了昆明发展的历史痕迹,更重要的是,聂耳的故居就在那里的一条古街上。闻听此言,我立刻决定去官渡古镇。
儿子看我做出了决定,立刻调转行车方向,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目的地。有儿子的陪同,此行并未感到孤单。儿子刘扬诗书,法学硕士,云南省天外天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。我在云南期间,他基本上放下了手头工作,全程陪同我。儿媳田芳是他的同事,也多次请假来陪我,这让我时刻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亲情。
踏上青石板的古街,两侧是古色古香的建筑,街上游人很多,却并不嘈杂,倒是显得十分静谧,触摸着由岁月洗礼后的建筑,手掌中能够隐隐地感受到一丝历史的温度。
到了地方,我才发现,官渡古镇甬道街上的这座院落,无论从其规模,还是建筑风格上来说,都谈不上经典或精美,倒是更显得简朴,甚至平庸。我之所以要来寻访这座院落,是要来寻访一个人,一个用旋律怒吼出中华民族心声的人。这个人,就是新中国国歌《义勇军进行曲》的曲作者——聂耳。
聪明好学的童年
站在聂耳故居的门前,映入眼帘的便是,聂耳那黑白色的巨幅肖像,肖像的上方,镶嵌着五个红色黑体大字——人民音乐家。此情此景,不禁使人心潮澎湃,仿佛耳畔又一次回荡着《义勇军进行曲》那令人心血潮涌旋律:“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,每个人被迫都发出最后的吼声,起来!起来!起来!我们万众一心,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!前进!前进!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!前进!前进、进!……”
准确地说,昆明甬道街这座院落,并不是聂家的祖业,而是房东杨家的房产。光绪二十八年(公元1902年),聂耳的父亲聂鸿仪,从玉溪来到昆明行医,租用此房开了一家中药铺,取名为“成春堂”。十年后,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里,一个男婴“哇——”的一声,从这座木质结构的房屋降临人世。这个男婴,就是后来的聂耳,当时,他的父亲给他取名聂守信。
或许是出于父亲“悬壶济世”的职业素养,他希望儿子在传承家业以后,能够做到“守好祖业,诚信经营”,故取名“守信”。但没过多久,父亲就去世了,殷实的聂家开始中落。在幼年守信的记忆里,母亲经常坐在灯下,拨拉算盘,算完账后,叹气,发愁。聂守信曾暗许心愿:今后必须要“让母亲过好日子”。
聂守信再开学就上三年级了,但是哪有钱交学费买书呢?妈妈悄悄把他爸爸在世时最喜爱的八音钟卖了,学费有了着落。可书费呢?开学那天,小守信拉住妈妈的衣角说:“妈妈,我有书了。”他从书包里拿出两个订得整整齐齐的本子。妈妈翻开本子一看就呆住了,守信用香烟盒纸工工整整地抄了两本书,一本国语,一本算术。
贫寒的生活丝毫没有影响他对生活的热爱。他家有一位邻居姓邱,是位木匠,闲暇时喜爱拿一枝短笛坐在门口吹,那美妙的旋律时而像天上的云彩,悠扬舒缓;时而像森林里的小鸟,活泼跳跃。年幼的聂守信陶醉不已,忍不住跑到邱木匠家,跟他学习吹笛子。聂守信很聪明,学得很快,在他的影响下,两个哥哥也跟着一齐学。之后,他们用压岁钱买了一枝竹笛和一把二胡。从此,他的家就乐声不断,常引得路人停下脚步聆听。之后,聂守信又学会了拉二胡、弹三弦和月琴。在学校,他是学生音乐团出色的小指挥,而在他家居住的胡同,他又是街坊儿童小乐团的热心组织者。
流连于聂耳故居,我认真地看着那满强散发着历史记忆的老照片,并从照片中发现,聂耳的母亲彭寂宽,是比较典型的傣族妇女的长相。令人佩服的是,彭氏没有上过一天学堂,但跟着丈夫,居然能够读医书,丈夫死后还能坐堂把脉问诊,养家活口。彭氏的聪慧,显然也遗传给了儿子。聂守信是家里最小的儿子,乖巧伶俐,一支简陋的竹笛能吹得五彩缤纷,甚得亲友疼爱。
母亲能唱各种民歌,包括在昆明等地民间广泛流传的洞经调、花灯调、洋琴调等等。动听的歌曲与歌曲里的故事让小守信着迷。蔡锷功成名就之时,守信还是黄口小儿,但他从母亲的歌里认识了蔡锷。蔡将军云南首义讨袁护国的壮举,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,习武从军曾是少年守信的一大志向。十六岁那年,他背着家人偷偷参了军,被编入十六军湖南新兵队受训,后投考黄埔军校未果,又被军队遣散,习武之念才在无奈中打消。不得已,转而读书、演戏、作曲,但他成就伟业之心却未了。
只身体验底层苦
中学毕业后,聂守信被云南省立师范学校录取。一天,他亲眼看见当局杀害了三位革命者,还割下他们的头,挖出他们的心,暴尸示众。聂守信对此感到无比愤怒,他开始思考民族的命运,并加入了共青团。由于参加革命活动,他被当局列入黑名单,无奈离开家乡去了上海。
上世纪三十年代初,聂守信来到上海,举目无亲,托人帮忙在“申庄”采购站找到了一份稽查员的工作。谁知“申庄”在昆明的总部云丰商行因偷税被查封,上海的分店遂告关门,聂守信失业了。还好,天无绝人之路,联华影业公司音乐歌舞学校刊登在《申报》上的招生启事引起他的注意。每月十元津贴,还管吃住,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。想到自己从邱木匠那里受到启蒙至今,一向没有机会投身艺术,便立刻跑去报名。主考人是音乐家黎锦晖,他见这个年轻人身上洋溢着奋发向上的热情,又有音乐基础,立即录取了他。
明月歌舞剧社的前身,是黎锦晖创办的中华歌舞剧团。这是我国最早的职业性歌舞团。阵容虽然不大,但是正因拥有上海有名的“歌舞四大天王”王人美、胡笳、白丽珠、薛玲仙以及影帝金焰等名角,在上海乃至全国名噪一时。聂耳在群星璀璨的“明月”是名小提琴练习生。
七八个人一间的狭小宿舍,练琴时得站在墙角,但聂守信却感到了生活的奢侈。初到不久,他帮昆明老家的朋友张庚侯、廖伯民在上海代租电影拷贝,得到一百元报酬。一百元啊,离开大家庭以来他还从未拥有过这么多的钱,聂守信的心狂跳起来。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邮局给母亲邮去一半。另一半,买了一把小提琴,还有两本乐谱。这把普通的小提琴,从此为聂守信的生活增添了华丽的色彩。王人美的二哥王人艺是聂守信的专职小提琴老师。于是,人们常常看到师徒二人认真地矫正指法,“错了”,“又错了”,德沃夏克的《幽默曲》时断时续。“小老师”与聂守信同龄,平常为人很随和,教琴却毫不马虎。十九岁的聂守信,刚刚摸琴,连乐谱都看不懂,哪里懂什么对位、和声,“小老师”有点急了。但聂守信可不傻,他知道自己碰上了好老师。“必须要学会,”他自己暗下决心。吃罢晚饭,大家都结伴去逛“四马路”,到“大世界”看杂耍,聂守信却一声不吭,躲进房间练琴。他要完成自己的业务指标:一天至少“恶补”七个小时的琴。
“拼命三郎”很快成了他的绰号。当时,电影和戏剧往往裹挟在一齐。一套演员班底,一会儿在舞台上演话剧,一会儿又聚集的水银灯下。这样做,虽出于制片商节省成本的策略,客观上却也锻炼了演职员。比如王人美在电影《风云儿女》中除饰演女主角之外,还要唱主题歌。拉小提琴的聂守信,也要时不时上场扮个什么卖油炸臭豆腐的小贩;或者涂一身黑墨,扮成黑人矿工。他善于模仿的表演才能已是尽人皆知。
除了有较强的模仿能力,年轻的聂守信,对音乐个性也特别敏感。大家都说,只要能从他耳朵进去的,就能从他嘴里唱出来。久而久之,大家都叫他“耳朵”。一次联欢会上,聂守信不但表演舞蹈,还模仿各种人说话,而且还能让两只耳朵一前一后地动,这是一般人很难做到的,大伙儿都被逗得大笑起来。总经理给聂守信送礼物,并称他为“聂耳博士”。聂守信笑着对大家说:“你们硬要把一只耳朵送我,也好,四只耳朵(“聂”的繁体字由三个耳字组成)连成一串,不像一个炮弹吗?”从此,聂守信改名为聂耳。
聂耳善于从生活的最底层,挖掘和激发创作灵感。在北平时穷得买不起棉衣,却在秋末深入到贫民区天桥等地,用有限的几个钱来收集北方民间音乐素材,并在“充满了工人、车夫、流氓无产阶级的汗臭”环境中聆听卖嗓子、卖武功的吼声,从中知道了他们“生命的挣扎”的心曲;在上海,他经常踏着晨霜夜路体验女工上班的辛苦,从而创作出《新的女性》。聂耳还与小报童交上了朋友,天天问寒问暖,那首着名的《卖报歌》正是在这种环境下吟诵出来的。
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北京,聂耳都没有像样的创作条件,他居住的斗室冬冷夏热,有一次,连续登台演出四天仅得6元钱报酬,这不仅仅使他从心底更憎恨资本家老板剥削的冷酷,其作品也不断呼喊出人民要求解放的心声。
歌声唤醒民族魂
“九一八”事变后,国家处于危难关头,而歌剧社的节目却仍然是风花雪月,聂耳认为年轻人不应沉迷于靡靡之音,便毅然离开了歌剧社。不久,他结识了左翼诗人田汉,参加了革命音乐组织。那时,聂耳还与他的同乡、上海泉漳中学的教员李生萱来往频繁,此人就是后来著名的哲学家艾思奇,聂耳因此对哲学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和向往。自从参加革命音乐组织后,他为电影和戏剧创作了大量的主题曲和插曲,《大路歌》《开路先锋》《码头工人之歌》《毕业歌》……一首又一首明快有力的歌曲从他心中涌出,冲击着中国人麻木怯懦的心灵。
“一·二八”以后,上海白色恐怖严重,中共提出在文艺界发展党员,壮大左翼力量。年轻活跃的聂耳被列为首批培养对象。培养和联系人就是上海左翼剧团联盟负责人田汉,当时,在田汉的眼里,聂耳只是一个有着不平凡经历的追求革命的贫苦学生,两人阅历、资历以及性格都存在着极大的差异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二人在音乐创作中的默契合作。
1933年至1935年两年间,由田汉作词,聂耳作曲,一同创作了《开矿歌》《大路歌》《毕业歌》《码头工人》《苦力歌》、《打砖歌》《打桩歌》《告别南洋》《春回来了》《慰劳歌》、《梅娘曲》《打长江》《采菱歌》《义勇军进行曲》等十四首歌曲,几乎占了聂耳全部作品的一半。聂耳的处女作《开矿歌》是两人合作的开端。之后,被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《义勇军进行曲》则是两人合作的巅峰。
20世纪30年代中期,日寇侵占东北后又把铁蹄伸向华北,国内的反动腐朽势力却仍然沉溺于纸醉金迷中。社会上充斥着“桃花江”、“毛毛雨”、“妹妹我爱你”一类萎靡丧志的淫歌艳曲。面对这一情形,田汉找到聂耳,认为如此“唱靡靡之音,长此下去,人们只能成为亡国奴”。二人就此议定,要创作一首歌,来战胜“桃花江是美人窝”。二人研究了《国际歌》《马赛曲》和《船夫曲》,认为很有气势,能够得到借鉴。
1935年初,田汉改编了电影《风云儿女》,并创作了一首主题歌——《义勇军进行曲》。由于发现国民党特务已来追捕,他仓促间在一张小小的香烟包装纸上写下歌词,就被抓进监狱。
夏衍拿到田汉留下的剧本,在里面发现了那张写着歌词的香烟衬纸。聂耳见到导演夏衍的第一句话是:“《风云儿女》谁来作曲?”第二句话就是:“我来写吧,田汉也会同意的。”自信与笃定溢于言表。狱中的田汉果然同意了聂耳的请求。
聂耳带着满腔激愤,只用两天时便谱写了初稿,随即因躲避追捕到了日本。在那里,他一方面受到友人的热情接待,另一方面也看到了军国主义分子大肆鼓噪“扩大在支那利益”,敌人在磨刀霍霍。聂耳一腔愤怒涌出胸膛,由此更激发了创作动力,他要用歌声惊醒沉睡的雄狮,用歌声点燃侵略者的烽火。
据《风云儿女》导演许幸之在回忆录中的记载:聂耳为了创作《义勇军进行曲》,几乎到了废寝忘食,夜以继日的程度。在房间里,他一会儿在桌子上打着拍子,一会儿坐在钢琴面前弹奏,一会儿在楼上不停地走动,一会儿又高声地唱起来。房东老太不干了,以为他在发疯,跑到楼上对着他一顿大骂,并扬言要赶他走。末了,聂耳只能向她道歉了事。
导演许幸之拿到总谱后,被那激昂有力的旋律深深打动,但在试唱时,总觉得结尾不够有力,歌曲原来的结尾是“我们万众一心,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!前进!前进!”在他的建议下,聂耳把最后一句改成“我们万众一心,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!前进!前进!进!”这样一来,就变得更加有气势了。
《义勇军进行曲》一经问世,便传遍祖国的大江南北,为中华民族的不屈反抗,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。1949年9月,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把《义勇军进行曲》定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代国歌。2004年3月14日,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,正式将《义勇军进行曲》作为国歌写入宪法。
创作于中华民族危难关头的《义勇军进行曲》,唱出了抗日救亡民族万众一心的心声,表现出华夏儿女勇往直前,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;新中国成立后,作为国歌的《义勇军进行曲》,依然散发出无穷的魅力。曾经,这首深厚激昂的旋律,呼喊着国人奋起抗争、拼搏,把侵略者赶出国门,把反动派彻底消灭。如今,这深厚激昂的旋律,同样激励着国人,奋起建设、改革,为加速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“中国梦”而不懈努力。
特别是近年来,每当国家或民族出现危难时刻,或发生重大事件时,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唱响那激动人心、热血沸腾的旋律。无论是大使馆被炸、钓鱼岛事件、贸易战发生,还是突发大地震、大洪水、大疫情,国人总是能在《义勇军进行曲》的感召下,万众一心,克服重重困难,取得一次又一次的全面胜利。相信,我们这次所遭遇的“新冠肺炎”疫情,也一定会在《义勇军进行曲》的召唤与激励下,最终取得全国“抗击疫情”的全面胜利!
走在官渡古镇的甬道街上,回望简朴的聂耳故居,耳畔依然回荡着那激昂的旋律:“我们万众一心,冒着敌人的炮火,前进!前进!前进、进!”
其实,那旋律何止是回荡在耳畔,分明是奔涌在我的血脉中,并经由血脉激活了每一个深层的细胞。那激昂的旋律,怒吼的是中国心,唤醒的是民族魂!
作者简历:刘世胜,哈尔滨市人。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,黑龙江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。《中国作家在线》《当代作家联盟》《作家前线》签约作家;《双馨文苑》首席作家。现任《金融文坛》杂志社副总编。在各类杂志及地方报纸上多次发表作品。十余篇作品在国家、省举办的征文中获奖,多部作品入选国家发行出版的图书。2018年获“当代散文名家”称号;城市头条、比投网评选“中国黄金诗词文十大排行榜”金雕铜奖获得者;首届全国实力作家擂台赛获“金奖擂主”称号;首届华语文学大赛银奖得主。个人曾先后出版随笔集《教你成为赢销高手》、散文集《灵悟拾萃》《神州走笔》《穿越红尘》等著作。与他人合编《魂牵梦绕顾乡情》一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