庚子大疫,闷居家中。闲来无事,把收藏的两件文玩细品,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:我家居然隐居着十只蝙蝠。
蝙蝠可不得了,是庚子疫情的元凶与源头,盖因为武汉一家海鲜野味市场的放任自流,才让新冠肺炎的宿主,从果子狸、穿山甲直到蝙蝠发动大规模全覆盖报复,这报复的结果是武汉封城,全国封门,好大好可怕又好可气兼好无奈的复仇。
曾看到过一个网上视频,一个南方口音类似导游的小伙子正指导如何吃下面前的一盆蝙蝠,他手握刀叉,面容兴奋,对汤盆中的蝙蝠垂涎三尺,告诉大家先从头吃起,然后……没有然后了,因为我不忍看下去。
真不知道人们是怎样的贪吃才想到蝙蝠的?其实蝙蝠未必好吃,个头小,肉单薄,模样丑,而且昼伏夜出,名声不好。不,这句话欠妥当,收回。因为西方虽然一度认定蝙蝠不祥,类地狱使者,但也有大片《蝙蝠侠》,为蝙蝠正名,而且观众不少。
说到蝙蝠,想起小时候在内蒙古科尔沁草原的故乡,夏夜时节它们在天空翩翩起舞,叼食飞虫,老人们说这些蝙蝠是吃了盐的老鼠变的,只要你把鞋往天上一扔,就能抓住。我很相信大人的谎话,无数次地往天上扔鞋子,落在地上自然是一次次失望。
第一次抓到蝙蝠,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,它撞到我家窗户上,冲着灯光乱扑腾,按住这只小蝙蝠,我仔细看看它的模样,真的像一只老鼠,长长的肉翅膀,又黑又薄,叫声吱吱,十分难听。我把这小东西放在屋里的晾毛巾线上,它紧张地抓牢,大头朝下,一副古里古怪的模样,好像荡秋千。这就是我与蝙蝠第一次相逢的记忆。
40岁那年第一次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泰国,在一座傍山的古刹里见到大群蝙蝠,一只小不点儿还从洞顶跌落在我的脚下,笨拙又可怜地爬来爬去,在这座隐于山洞中的古刹,蝙蝠是吉祥物,没有人去伤害和捕捉,我曾为这小兽写过一首祝福的诗。这都是很遥远的事了,不说也罢。
该说说我家的十只蝙蝠了。其实我是开玩笑,我家动物户口本,有三只狗,三只澳大利亚蜜袋鼯,两只蝈蝈,十八条热带鱼,从来没有十只活蝙蝠。但我几年前买回过一个黄玉酒杯(正规名称:蝠云纹水丞),上面雕刻着祥云、灵芝和五只飞翔的蝙蝠———玉蝙蝠。这五只蝙蝠在云朵和灵芝间上下翻飞,把中国文化中的“五福临门”进行生动的诠释,蝠即福,鹿即禄,鹤即寿,这是自古以来全民族的认同,虽非图腾,当须尊重,所以武汉一疫,从蝙蝠起,自有他的另类说法。
玉蝙蝠说完,说木蝙蝠,我有一盒父辈留下的古印,藏在一方红木小匣子里,匣子雕的便是五只蝙蝠,中间一个寿字,俗称“五福捧寿”,古印不语,印匣有音。至少能让蝙蝠看管心爱的藏品,信任度够高的吧?
我还想起当年逛潘家园,买到一块清朝玉件:造型是一只蝙蝠抱着一枚大钱,谐音:福在眼前。由此可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蝙蝠的地位和作用,或许是假借和转注,或许是敬畏和礼让,我们万万不可低估古人和前贤的智慧与洞察力。蝙蝠虽小兽,万不可小觑。现代医学将它们研究与分析,自然有更高端的判定,但我通过家里的十只蝙蝠,感觉到庚子之疫,举国皆兵,确实与对这小小瑞兽的轻慢有关。千不该万不该,你不该把蝙蝠当成菜。没话了,只有一声长长的“唉”。
希望战疫情尽快胜利,然后呢,让穿山甲去挖洞,果子狸去吃果,蝙蝠们背着晚霞飞翔,咱们尽兴出门溜达,而且不用戴口罩。
(作者系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,著名作家)